北京学区房
窗外的雨噼里啪啦,砸在玻璃上,那不是简单的一个个点,在我听来,它们是节奏,是某个不怎么高兴的自然精灵在倾诉,或者说,在发泄?你看,光是这一个简单的声音,我耳膜接收到的物理震动信号,到了我的脑子里,立刻就不是纯粹的声波了。它带上了意义,带上了情绪,甚至有了人格。这就是知觉的第一个,也是最让我着迷的特性:它从不只是被动地接收刺激,而是主动地建构。我们不是录音机,不是摄像机,我们是大脑复杂的炼金术士,把光、声、触感这些原始材料,炼成了一锅沸腾的生活。
你走在街上,那么多声音、气味、颜色同时涌过来,要是真的一股脑儿全塞进脑子,那不得炸开锅?幸好,知觉有选择性。它像一个无比挑剔的守门员,或者更像一个带着明确任务的侦探。它知道我今天急着去哪里,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事,于是那些跟我“有关”的信号——比如我要找的门牌号,远处一个熟悉的笑声,脚下差点绊倒我的石头——就更容易被放行,被捕捉。而那些无关紧要的,比如背后路人的谈话,天上飘过的第100朵云,就可能被彻底忽略掉,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。有时候你会发现,同一条路,你心事重重地走,看到的、听到的全是萧索;你春风得意地走,连地上的落叶都像在跳舞。这,不就是心境这双无形的手,在操纵着知觉的选择吗?它太个人化了,以至于我们常常忘了,别人眼里的世界,跟你的是多么不同。
然后是那奇妙的恒常性。你看手里的咖啡杯,从不同角度看,它在视网膜上的投影形状千变万化——有时候是椭圆,有时候更扁,甚至遮住了杯柄。可你知道它就是那个杯子,圆形的开口,固定的颜色,不会因为我转个身它就真变扁了。咖啡的颜色也一样,在阳光下看是一种褐色,拿到屋里白炽灯下是另一种,甚至在阴影里都有区别。但我的大脑神奇地“知道”它的真实颜色,不会以为它在变色。这种对物体大小、形状、颜色的恒常性,让我们的世界不至于变成一场光影和形状不断扭曲的可怕幻梦。它给了我们一种稳定感,一种对客观世界的信心,哪怕感官输入一直在变。这是大脑在背后默默干的“校正”工作,精密得难以想象。
知觉还会组织信息。眼前一堆散落的木块,你不会看到“一个长条,一个方块,一个三角形”的集合,如果它们摆放得当,你会立刻看到“一张椅子”的模型。这就是著名的格式塔原理在起作用——我们倾向于把零散的元素组织成有意义的整体。邻近的、相似的、闭合的、连续的东西,更容易被我们知觉成一个单元。听音乐,你听到的是旋律,不是一个又一个孤立的音符;看画,你看到的是风景或人物,不是一堆杂乱的色块。这种整体性和组织性,是知觉快速理解复杂世界的基础。如果没有它,我们就会被碎片淹没。
但别忘了,知觉这东西,跟你的经验和期待也纠缠不清。你看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,如果你知道那是你家猫咪,你就“看”到了它蜷缩的身体、竖起的耳朵,哪怕照片本身并没有那么清晰的细节。可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团旧毛线,你可能就会“看”到线头、缠绕。期待会引导你看什么,经验会告诉你那“应该”是什么。心理学里那些著名的错觉图,比如鲁宾的脸庞-花瓶图,看成脸还是花瓶,就取决于你的注意力指向和那一刻的解释偏好。知觉不是一个干净的、不受污染的过程,它深深地扎根于你的个人历史、你的知识库,甚至你当下的情绪状态。它是有偏见的,充满了主观滤镜。
有时候我会想,我们以为自己看到了“真实”,但那不过是大脑为我们构建的、最有用的、最符合我们生存需要的“版本”。那些没被选中的、没被组织的、没被经验解释过的部分,就永远地留在了知觉的门外。知觉的动态性也体现在这里——它不是一成不变的。它会根据新的信息、新的情境、新的需求而调整。你第一次尝到某种奇怪的水果,你的知觉可能是“酸酸的,涩涩的,不知道是什么”;但当你了解了它的名字、产地、甚至它在当地文化里的意义,下一次再尝,同样的味蕾刺激,你的知觉可能就变成了“热带风情,有点挑战但有意思的味道”。知觉在学习,在进化,它跟你这个人是长在一起的。
所以,知觉的特性远不止物理刺激的转换那么简单。它选择,它恒常,它组织,它赋予意义,它依赖经验和情境,它是动态且主动的。它是我们与世界互动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。理解它,或许能让我们稍微谦卑一点,明白自己所“见”,所“闻”,所“感”,都不过是宇宙信息流经过个人熔炉后的产物,独特,珍贵,但也必然带着我们的烙印和局限。想想那些我们从未选择去知觉、从未有机会组织起来、从未被赋予意义的角落,那里又是什么样子呢?这个念头,本身就充满了无限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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